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真新镇小茂 | 文
2019年初，国内公司追光动画联合华纳兄弟，共同制作了一部动画电影《白蛇：缘起》（简称《白蛇》）。起初本片没有获得多少关注，宣发在《死侍》、《大黄蜂》等一众好莱坞大片围剿下显得格外感人，首周票房只拿到不温不火的4231万。
但后来，靠着自来水们口口相传，《白蛇》的票房一路逆袭拿到了4.7亿，成了19年初的一匹黑马。
《白蛇》在豆瓣拿到了7.8分，这个口碑倒也不算神作。它是有争议的，剧情被部分观众诟病，感情线铺垫得不够充足。但仍有许多人将本片视为国漫市场中的革命级作品，因为它有着很可能是国漫最高的制作水平，美术设计创意十足，山水场景烟雾缭绕，唯美至极。
更重要的是，《白蛇：缘起》是近些年来首部能在大银幕播放的成人国漫。故事不加遮掩地告诉我们白蛇和许宣（许仙前世）发生了肉体关系，还出现了不少如女子裸足、火苗燃烧等性暗示镜头。这些内容出现在国漫电影中，在扭转“动画是小孩子看的”这一固有印象上，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。
熊熊燃烧的火苗暗示两人浓烈的情欲
在前作成功的基础上，打磨了3年的续作《白蛇2：青蛇劫起》（简称《青蛇》）在上周五上映了。《青蛇》有超过两小时的片长、更大的故事舞台和更精良的美术效果，单制作甚至可以代表国漫的最巅峰水平。
与此同时，这部电影却在不同观众群体中的口碑走向两极分化。在NGA、知乎等论坛网友眼中，《青蛇》的故事更拉跨了，叙事节奏失衡、设定脱离传统，CP卖起了百合，让人难以接受。
在B站和直男论坛虎扑的影视区里，赞美声却是主流。制作组的诚意瞎眼可见，小青的“择偶观念”也是符合人设的，结尾争议最大的反转，细想也合情合理......
不过说实话，虽然争议激烈了点，《青蛇》两极分化的口碑倒也在我的预期之内。因为它实在太有“追光味”了，继承了追光动画一贯的剧本缺陷，却又最大化了他们骨子里那股狂放不羁和离经叛道。
这是追光的哪吒
因此想搞明白为什么《青蛇劫起》会引发如此大的争议，我们也许得从它的创造者身上找些答案。
追光动画创立于2013年，那个国漫市场尚且被子供向作品统治的年代。它由土豆网创始人兼前CEO王微创立，具有资本背景，从诞生起就不缺创作功底和行业资源。2013年，没有互联网创业者不梦想成为下一个乔布斯，王微也不例外。他离开土豆后的人生新目标，就是希望复制乔布斯的经历，缔造出中国版的皮克斯。在当时，追光动画是国内唯一能稳定保质保量的动画公司。他们有才华、有毅力、有技术，更有资本。为了向世界顶尖水平靠齐，追光不惜花费上亿成本搭建自己的渲染工作室，动作捕捉和配乐也均由自己完成。但在创作出《白蛇：缘起》前的5年里，它只是一家籍籍无名的公司，三部电影《小门神》、《阿唐奇遇》和《猫与桃花源》一部比一部票房惨淡，财务状况几乎面临绝境。现在看来，追光前期可能走错了路线。这三部合家欢属性的电影都在尝试拥抱主流市场，却“太乖宝宝”了，和追光骨子里这股叛逆劲格格不入。从画风和故事就能看出。《小门神》的故事建立在奇思妙想之上，围绕“建国后神仙下岗再就业”展开。但故事里的神仙和人类却有些割裂——二者并没有多少交集，只是神仙帮人类干掉了大反派“年”，重新证明了自己的地位。《阿唐奇遇》和《猫与桃花源》则更加低幼向，前者试图模仿皮克斯最优秀的作品《玩具总动员》，为中国的茶宠玩具注入生命；后者则以两只猫咪为主角，矛盾点为“父子冲突”。但它们被诟病的还是一样的毛病，即故事深度不足，对想表达的主题浮于表象。这也许和追光的创作模式有关。他们缺少独立的内容团队，前期每部作品的导演、制片和编剧都由创始人王微担任——他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个独裁者，垄断了追光动画的创作权。这是一柄双刃剑。王微不是一个合格的专业编剧，但他还是有才华的，为追光动画注入了有别于其他公司的独特气息。即使从《白蛇》起退出一线创作，追光所有作品的基调仍由他一人决定。《白蛇》最初的定位还是儿童合家欢，直到王微亲自拍板，将所有元素都改为成人向，才有了我们熟悉的那部作品。年初那部争议更大的《新神榜：哪吒重生》，则可以看作是这种激进风格的延续。它将故事舞台转移到3000年后架空朋克世界，哪吒身穿外骨骼装甲骑着摩托狂飙，由内而外每一个毛孔都散发出狂放不羁的叛逆精神。看到这里，你也许能理解追光动画的电影为何总会陷入争议了。除了被指责缺少专业编剧，它也实在是太反传统、太随性洒脱了，充满了王微的个性化主张。如果说《大圣归来》、《哪吒降世》正好能踩在大众对创新的接受阈值上，那么追光从《白蛇》起的每一部作品都越过了这道分界线，并朝着前方越走越远。接下来，我会尽量不去剧透地聊聊最近上映的这部《青蛇劫起》。它在画面上可以给到几乎满分，有极其流畅出色的动作戏、性感又不低俗的女角色、代入感很强的配乐，和震撼的光影水面特效，各方面都比前作更加优秀了。故事主舞台发生在名叫“修罗城”的幻境，不同种族、来自不同朝代的人因放不下执念聚集于此，像《绝地求生》那样互相残杀。电影的视觉效果相当多元，人物和场景呈现出西方与东方、古典和现代元素的融合，呼吸吐纳间一切都在改变。修罗城的朋克味融入骨髓，初进其中，映入眼帘的摩登大厦高耸入云。可当你转过一个街区，又会看到遍地残垣断壁，树木和藤曼野蛮生长，将一栋栋建筑牢牢包覆，让我数次想起同样主打废墟美学的《最后生还者2》。修罗城里的每个区域都有自己的风格。继续前进，我们又会穿过一片中国明清建筑组成的残破街区，更加凸显了作品的朋克味儿。修罗城的质感并非是焕然一新、华丽梦幻的。相反，制作组对城里的每一条道路、每一片砖瓦都进行了细致的做旧。这往往是国产游戏和3A大作在美术上的本质区别，仅有一个漂亮的外壳不足以令人信服，还需要对细节做旧为世界添加真实气息。和《白蛇》唯美、言情的基调不同，妹妹小青是一个典型的强人形象，性格独立坚强，同时带一些暴躁。因此本片将画面重心放在了打戏上，强调流畅飘逸的镜头切换和拳拳到肉的打击感，配合团队专门打造的金属、摇滚配乐，确实提供了相当不错的视听体验。对了，本片的音效也是一大亮点，它就和视觉设计一样多元。配合战斗时，如同工业引擎般强劲有力；而在一些抒情场景，它也没有丢失国风气质的婉转凄美。总的来说，仅制作层面，《白蛇2：青蛇劫起》确实可以算国漫目前为止的巅峰，甚至比起好莱坞作品也不逊色很多。它的技术是革命级的，为将来国漫能追赶上世界水平开了好头。如果你是个视觉生物，我相当推荐去看这部电影。说了一些优点，接下来我们要正视一个客观事实：这部电影的口碑是两极分化的。在论坛里，对《青蛇》的批评最多集中在剧情节奏和世界设定两个方面。先聊聊前者，想要列举《青蛇》的缺点实在太轻松了。它的开场太过跳跃，直接跨过传统《白蛇传》里的所有情节，前作主角许宣变成路人；情节塞得实在太满，131分钟的片长也远远不够铺垫好情绪和转折；犬牙交错的时间线也着实不够严谨，以至于我为了写文章二刷后仍对结局云里雾里......这些缺点是客观存在的，和《最后生还者2》一样属于编剧技术缺失。虽然远不如乔尔降智被高尔夫敲死那么暴走，但也没有什么洗白的空间。知乎网友将矛头指向编剧，称人人皆知所谓的编剧”大毛“不过是王微的一个马甲，而他的偏执再一次对剧本造成了伤害。然后我们聊聊同样备受争议的世界观设定。知乎相关问题下的最高赞回答指出，追光动画的老毛病，是他们总爱借用神话的外壳，去讲完全原创的故事。从市场角度我想他是对的。近年来唯二算是真正爆款两部国漫《大圣归来》和《哪吒降世》，说到底是对故事进行了最基础的解构，精神内核仍然按着最传统、大众最喜闻乐见的方向走。费不了那么大力气改编，却收获丰饶。可实际呢？《封神演义》原文里的哪吒并不是什么“我命由我不由天”的英雄，他残暴嗜杀，仇视一切，只是一个桀骜不驯的灵魂。追光的《新神榜：哪吒重生》用“朋克精神”来拍哪吒的故事，也许再恰当不过了。饺子导演的《哪吒降世》当然是好的，很难激起人排斥反感。但当我看着追光用不够成熟的笔触，一次又一次越过神话改编动画的边界，我却由衷希望他们能够成功。改变总是需要最大的勇气，踏出这一步的人未必值得称赞，可我只是觉得，如果没有人走出这个局，若干年后，我们也许又会陷入“为什么神话改编作品总是千篇一律”这个舆论怪圈。我认可追光动画的改编，也同样理解对它的批评。只是站在批评者的角度，与其说它是一部拉胯作品，还不够优秀也许是更合适的评价——它确实还能做得更好。我其实很难形容追光动画的作品，特别是这部《青蛇劫起》应该算什么类型。我觉得它和市面上任何一部国漫电影都不像。神话？它只是借用那些设定讲述独立的故事；玄幻？修罗城里的人都被剥夺了超能力；言情？主角小青甚至没有太明显的性别观念。如果硬要说，它更像是一种背叛，从视觉到灵魂浸满了朋克精神，背叛我们对神话题材动画的一贯看法，尝试把我们无比熟悉的角色放置于命运的洪流中，看他们像枯叶一样翻滚浮沉，在看不见的未来自己寻找出路。国漫肉眼可见变得更好了，已经不需要再喊崛起两个字。但我不希望它只沿着最稳妥的路前进，总得有人、总应该有人踏往另一条路，他们会摔得满目苍夷，遍体鳞伤，可在此过程里，一些东西确确实实被改变了。当然，追光动画也只是国内新晋动画公司里的一家，在剧本编写上的弱点始终存在，下一部作品或许仍会让很多人失望。只是偶尔回想，还有这样一个反其道而行的家伙，硬着头皮做一些“离经叛道”的东西，多少会让人有些动容吧。更别提，他们还有可能是国漫迄今为止最好的制作技术。部分资料来源：梦想家与独裁者：王微和“中国皮克斯”的创业故事——晚点LatePost